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鞘,在沈泽川的左手间飞旋,“砰”地撞开棱刺。但是他伤势没愈,这一下仅仅把蝎子的棱刺打斜了。蝎子当即松开手,在棱刺掉落时一把翻握住,接着横刺向沈泽川的脖颈。

    头顶的旗帜突然燃烧起来,满天灰烬兜头飞舞,沈泽川在旗帜燃起的那一刻就借力翻下马背。风踏霜衣心有灵犀地跑动,他已经躲过横刺,跟着风踏霜衣虚跃几步。蝎子捉了个空,在短暂的失神中,被沈泽川擒住了打出的手臂。

    蝎子一怔,继而大喜,用边沙话说:“他没有力”

    这句话还没有讲完,沈泽川已然松手,他左手沿着蝎子的臂侧猛拍,蝎子以为他要过肩摔,当即迈开条腿,准备稳住下盘,岂料沈泽川旋身一脚正踹在蝎子胸口。

    蝎子双臂打开,震声道:“蚍蜉撼树!”

    沈泽川修长的双指斜点向蝎子眉心,蝎子疑心有诈,顿时闭眼。谁知沈泽川极轻地笑了声,脱手的短刃落向下方,他单脚承力,再度旋身,把短刃侧踹向蝎子,蝎子不防,被短刃猛地钉住了下腹,在血花喷溅里号啕惨叫。

    沈泽川充耳不闻,后方火光骤亮,他的身影随着火光的挪动在这里拉长。

    费盛见机暴喝:“罗牧勾结边沙人,外敌就混在城中,守备军杀敌,其余人速速让开!”

    东门望楼上的火把迎天而晃,踩栏杆的守备军高举中博腰牌,用尽全力,朝下大吼道:“府君令杀外敌,杀乱军,杀贼子!”

    蝎子眼见煽动无用,通道又被守备军堵得水泄不通,只能撤向原路。整个阒都都混乱无序,死守城门的都军被禁军杀成了血河。

    墙垛已经被砸塌了大半,薛修卓的官袍被刮烂,他狼狈不堪,直到被人狠狠拽动。

    哑儿牵着锦哥儿,肩头挂着包袱,在嘈杂中冲薛修卓“啊啊”地做着手势,把薛修卓拖向台阶。

    薛修卓踉跄几步,撑着墙壁,看向锦哥儿。锦哥儿是薛修易的儿子,被薛修卓养在身边,此刻吓得满面泪痕,兀自牵着薛修卓的衣角忍泪道:“叔、叔叔!”

    哑儿焦急地跺脚,不断扯动薛修卓的官袍,示意薛修卓快跑。

    薛修卓抬手,摸了摸锦哥儿的脸颊,他说:“你是好孩子。”

    锦哥儿仰头,觉得面颊上沾到了雨水。

    薛修卓佝偻着身躯,背过光,掩盖住了所有软弱。他这一生只有这片刻停留,仿佛只有这一刻,是属于他这个人的。

    哑儿无端哭起来,扯着嗓子朝薛修卓大声“啊”,把手指拽到通红。

    薛修卓重抬起身,轻轻挣开哑儿的束缚。他推了把哑儿的肩头,说:“你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锦哥儿大声啜泣,拉着薛修卓喊:“叔叔!”

    薛修卓置若罔闻。

    今夜的雨比两年前小,他却看到了同样黯淡的天空。独行客守着这座城,早在天光覆灭前就听到了腐朽的回响,可是他好不甘心,曾经屹立在此的庞然大物要以这样的方式寂寥退场。

    薛修卓踩着台阶,缓慢地走下去。他孤寂地走,没有回过一次头。

    “你在中博力推黄册,”薛修卓驻步,对沈泽川说,“是元琢的功劳啊。”

    沈泽川没有答话。

    昏暗的人影里,薛修卓拂掉袖间的灰尘,道:“我推崇齐惠连,走上了他的道路,”他注视着沈泽川,“却没有他狠。”

    赌一条命,太简单了,难在敢不敢把这条命放在局中。齐惠连什么都敢,他癫狂行事的背后是对沈泽川的信赖。

    兰舟不是他的棋子。

    正因为如此,齐惠连什么都没有给兰舟留下。沈泽川不需要约束,齐惠连拂过他的发顶,在那五年的朝夕与共里,为兰舟指明了方向。

    先生授你以诗书,许你表字为兰舟。

    这就是齐惠连的所有。

    “大周历经豪雄的时代,数百年,连外强都没能击破这扇门,如今败给了你,”薛修卓望着沈泽川,“一条釜底的游鱼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过许多猜测,就连元琢也幻想过,我也许是沈卫留藏的李氏血脉,”沈泽川侧过眼眸,看向王宫,“但我就是罪臣子。天下对皇嗣趋之若鹜,唯独先生反其道而行。”

    得道者,非天定。

    “齐惠连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,我佩服。”薛修卓深深呼出口气,接着沉声说,“吾主年少,今日前来投降的,是我薛修卓。城门已破,官道已开,沈泽川,勿杀无辜我来迎你!”

    他这一声犹如惊雷,炸得城头朝臣们瘫作一团。开门受降乃是千古耻辱,今日他薛延清独担了!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孔湫痛声疾呼,捶胸顿足,“大周啊……”

    朝臣们如丧考妣,相互搀扶着悲痛欲绝。

    投降意味着干戈停止,中博剩余的守备军不必再推进,阒都破了,背后的厥西十三城还能安然无恙,那是实干派几年的心血,还是大周仅存的粮仓。

    孔湫明白,这是最后的良策,他们在与中博的博弈中全军覆没。薛修卓这一迎,大周就此不复存在。

    孔湫几欲瘫倒,他扒着墙垛,老泪纵横:“今日天下易主,是我等无能。”他仰头看空中的乱絮纠缠着檄文,逐渐露出刚毅之色。

    沈泽川见孔湫神情有变,便知不好。

    阴沉沉的天幕遮云蔽月,雨珠滚溅,果然孔湫昂首沉喝道:“吾乃大周臣,不跪第二主!”

    说罢官袍一振,就要跃下城墙来殉国了。

    费盛一惊,暗道一声麻烦了!薛修卓迎君受降还没有交出大周玉玺,孔湫这一跳的消息传到明日,就是沈泽川强逼所至!

    费盛对攻上城墙的守备军大喊:“拦住他!”

    朝臣簇拥着孔湫,守备军再快也拨不开人群。只见孔湫的官袍临风鼓动,身躯已经倾过墙垛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后方忽然扑出道人影,拽住孔湫的官袍,梁漼山失声喊道:“元辅不可!”

    孔湫的身形一顿,蹭掉了墙头碎砖。他撑着手臂,在大哭中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梁漼山汗如泉涌,他拖着孔湫向后退,两只手臂都在抖。他惊魂未定,透过黑夜和火光,满面汗水。

    马车在奔向正西门的途中受袭,各个街道口都挤着车马。富贵人家收拾家当,想要趁乱从正西门逃跑,因此把这条路堵了个彻底。

    近卫勒着缰绳,挥动马鞭驱赶百姓,喝道:“让开,快让开!”

    侧旁的车马撞过来,惊呼声顿起。人太多了,就像锅搅糊的粥,马车根本无法再近一步。

    车帘晃动,李剑霆看见了高耸入云的殿宇,听见了铜钟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城破啦,”韩靳在街头赤脚奔跑,他跳起来,捉着乱飞的檄文,疯疯癫癫地大笑,“城破啦!”

    “薛修卓投降,”有人仰天痛哭,“大周亡了!”

    李剑霆胸口剧痛,她颤抖的手指掀开车帘,在急促地喘息中,突然前倾,呕吐起来。疾风吹着她凌乱的发缕,细雨蒙面,她伏动的背部隐约突出骨头。

    薛修卓说的最后这段路,是替她受辱。

    李剑霆的身体也颤抖起来,寒意砭骨,哑声而笑。她与薛修卓相互相成,却没有半点师生情谊,薛修卓不需要,李剑霆也不需要,到此刻,薛修卓也是在贯彻“臣”这一字。

    山没有回来,李剑霆逃往厥西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。大周已经亡了,沈泽川不仅坐拥强兵,还有民望。他们在八城的心血拱手让人,那些没做完的事情,都将在今夜以后,成为沈泽川的徽章。

    “苟且余生东躲西藏,”李剑霆抬眸,望着雨,“……何其无趣啊。”

    李剑霆半生都在“藏”,她是见不了光的那条命。但是她竭力挣扎了,输赢有数,她败了,她认。

    “皇”近卫抓不稳缰绳,看李剑霆跳下来。

    李剑霆淋着雨,抬臂扎起散开的发。数万人向西奔逃,唯独她孤身向东,成为人潮里逆流的独影。

    韩靳攥着檄文,手舞足蹈地在潮浪里欢歌。他快乐地蹦跳,追上李剑霆,咧着嘴笑:“我找我大哥!”

    明理堂燃起火光。

    李剑霆俯身,捡起掉落在路上的破鼓。她拍了拍,那鼓闷闷地响起来。

    “去宫里吗?”

    韩靳拍手,说:“去去去!”

    乱军拼杀,李剑霆不再看任何人,她击着那破鼓,跟疯子一起肆意大笑,朝着王宫的方向迈步放声。

    “我本放逐臣,又为乱世雄。圣贤招文席,英豪进吾觳。”

    天苍苍无明光,孔湫与朝臣们泪尽城墙。

    “萧关闻边笳,铁蹄逐寒水。老将秣马行,瀌雪征衣重。”

    离北的石碑屹立春秋,萧方旭的战刀覆上薄雪。枯草间铁骑驰骋,萧既明下马,垂手替刀抹去了残雪。

    “山雪明霜星,狼戾杀豺鹰。”

    茶石河浪涛滚滚,消损的赤缇花隐没于长流。

    “归鞘掸袖尘,闲云濯红缨。病仙携酒游,松月空弦音。”

    姚温玉俯身咳嗽,帕子再度被血染红。他望出帐篷,视线被重雾阻挡。乔天涯剑已归鞘,在火与雨的扑打中,看向风泉。

    “明堂欢宴起,破盏击筷饮。”

    李剑霆拍着破鼓,穿梭在朱红的城墙内。

    “且尽杯中酒,纵欢高殿里。”

    明理堂的火势冲天,把周围照得通亮,往前就是熊熊火海。韩靳奋臂奔跑,李剑霆回过头,再望一望阒都。她的手指轻敲着鼓面,鼓却不再发出声响。她在烈火里神情恍惚,哑声清唱着:“……醉倒狂歌中……无须问功名……”

    明理堂的漆柱轰然坍塌,溅起火浪。火星迸到李剑霆的裙摆上,沿着花纹燃烧。她转过身,被大火吞没了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观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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